收容所裡總沒有一刻安靜，只要有點聲響，就能引起狗兒一籠一籠接力賽吼叫，牠們急，牠們焦慮，牠們開心，牠們擔憂，牠們想喚到一個關愛的眼神，或許還能有機會被套上牽繩去散步，最好能被摸摸頭。
唯一一處的寧靜，是母帶子區，有些狗媽媽是生產後被抓，放心不下跑不掉的幼犬，左閃右躲，看著孩子被抓，沒什麼掙扎也就上了車。有些狗媽媽是大腹便便時被捕，在這裡生了孩子，沒有誰能幫牠，只能靠自己撐過生產的痛苦，靠天性本能將寶寶的胎膜舔掉，無論在陌生的環境裡多不安，乳房自然而然泌出乳汁，提醒牠該哺餵孩子。
也有可能，母與子本來就不是來自野外，只是從原本安身的家趕了出來，那裡的人類沒想要接受更多的狗，懷孕了只是麻煩，那些人明知道狗會發情、受孕、懷孕，但不在意，只要讓狗離開就好。
無論如何，狗是來到收容所了。至少能遮風避雨，至少剛出生的幼犬不會被人類惡意欺負捉弄，當球踢，至少孩子能和媽媽緊緊靠在一起，頂上有顆昏黃的燈泡讓牠們看清楚媽媽，鐵盆裡的飼料也總會添上。
至少牠們在一起，在有點生鏽的鐵網後，在不適合細嫩狗掌踩踏的鐵絲網上，在夏天太熱冬天又嫌冷的收容所裡，在兄弟姊妹暖呼呼軟綿綿的身體旁，在媽媽四隻大腳撐出來的小天地裡肩靠肩睡著，肚子餓或需要安慰時，伸長脖子就能含住媽媽的乳頭，這是最好的世界，反正牠們也沒看過其他世界。
唯一打破寧靜的時刻，是有人靠近鐵籠，打開栓鎖時，可能是志工來拍送養照片，可能是欲認養狗的民眾來參觀。一臉惺忪的幼犬掙扎著坐起，有點慌亂，但沒忘記，要搔搔癢，歪著頭，踏步不穩還是要左右踱步，在幾秒內展現新生命的迷人之處。
是不是狗媽媽教的？當人類靠近時，要變得有精神點，別懶懶地趴窩著，那會讓人以為生病了，要搖動細細的尾巴，讓人感覺可愛，且天生愛人類。
是不是狗媽媽說的，運氣好的孩子，也許能離開鐵籠，雖然沒人知道會去哪裡，雖然離開親愛的媽媽和兄弟姊妹很痛，但要先活下去才行。
本文刊載於聯合報【青春名人堂】2016-03-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