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取自網路資源 |
為了能修一門叫生物人類學的課,我放棄喜歡的工作到花蓮讀人類學研究所。這是九一一事件發生後隔年的事。
那段時間文明衝突論高張,不同國家文化間的爭鬥像是人間規律,理所當然。我只是生氣,也對於社會科學背景的自己羞愧,好像我們無能解決這一切紛擾,反而散播意識形態鬥爭。我計畫將自己關進實驗室裡,搞清楚「人」究竟是什麼?
但動機嚴肅,並不引領認真的態度。學習過程中,我時而散漫,時而以某種「寰宇觀奇」的角度面對課業,尤其是生物人類學這門課。它比我想像的還有趣:最初幾門課皆從認識靈長類開始,我們時常一邊吃Pizza一邊看Discovery,以到木柵動物園郊遊的心情了解人類的起源。
分辨認識猿猴這點倒不難,困難的是法醫學,得記得身體各種骨骼構造以利於辨識考古證據。這項學習考驗的僅僅是記憶力而已,我們背得很痛苦,頻頻拿這些人骨敲打自己的腦門,像是喚起智人的優勢,最後,仍對造人的那根肋骨很陌生。
我們生物人類學老師本來是學商的,大學時候修了幾門人類學的課後,到美國念遺傳人類學,從此邁向不歸路。同學則是社會組出身,對實驗的記憶最近只能推到高一,因此無不期待實驗課,總是吵著問老師:「什麼時候進實驗室?」老師總不正面回應,一直說有機會的,「你們這麼期待,但如果真的進了生物人類學這組,我看你們都會厭煩這件事。」
有一天,老師跟我們說學校其實有一個房間,放了猴子、猩猩跟人的屍體,供實驗解剖,卻沒有勇氣進去。我們嘲笑他:「你人骨看那麼多,屍體不過多些肉罷了。」但真要我們進去,我們也會害怕,邊抱著人的頭骨,邊喊恐怖。
「唉,雖然我是老師,我抽白老鼠的血時也常失敗,因為不夠冷靜。」
太遜了,我的老師。但他繼續說,「對念社會組的人來說,做實驗是件很夢幻的事,我為了這個夢想而進實驗室,後來卻發現,人還是腳踏實地好。」
我們愣了一下,不知怎麼會跳到這個結論,他又回到老鼠的話題,說老鼠的血要從眼窩旁邊抽,可是這步驟讓他害怕發抖,總是要戳瞎、戳死老鼠才抽得到血。而在他旁邊的那些生物科學研究所的學生,面不改色,一下針,就抽出血來,而老鼠還好好的
聽完,我們臉色發青。
後來確實也做了DNA定序這類實驗,剛開始很興奮,也很快上手且成功,但真的進實驗室後,才想起自己為何當初讀社會組,無非就是討厭冷冰冰的實驗室,還有那一成不變其實枯燥的程序。唉,人生果然不能太自以為是,於是,我再沒有踏進實驗室。
文章轉載自聯合報【青春名人堂】2017/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