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葉子
從一開始的「怎麼辦？」到每天固定時間叫喚你：「打針吃藥的時間到了。」
從一開始拿到一堆點滴輸液的迷惘、看著蝴蝶針不敢戳下去的恐懼，到你跑給我追，還得充當人體點滴架的日子。
從一開始慌亂地不斷詢問醫生、查閱網路和書籍，企圖想了解有關你的病症，到看到某某保健品有效馬上訂購，有一整個櫃子都是你專用的各式藥品。
從拿出藥袋裡琳瑯滿目、眼花撩亂的膠囊，我塞一顆、你吐一顆的手忙腳亂，到餵藥快速到你還沒掙扎就已經吞下去的俐落。
慢慢的，我們接受生病的事實，我學會如何照顧你，而這一路走來彷彿走著一條已知盡頭的路，路愈走愈小愈崎嶇，但我們總是互相支持，我對你說：「別怕，我一定會在你的身邊。」你舔了我的臉，回答：「喵。」
我們慢慢走，一步分兩步走，以為還有好長的路可走，你健康時不覺得時間過得飛快，現在怎麼一下子就走到了盡頭？我們還是走到了最後的這一天。
把你放在鋪著軟墊的紙箱內，為你擦拭身體，幫你闔上雙眼。念佛機唱著佛號，我們在房間內相守，靜待十二小時之後，你的靈魂完全離開身軀，就要送你至寵物安樂園進行火化。這是最後一次我能夠摸著你、和你說話的機會，我會難過，但不會讓眼淚滴在你身上，因為我不想讓你在離開的時刻有所牽掛。
你躺著的紙箱裡，我放上你最愛的魚柳和玩偶，你看起來彷彿熟睡。這兩年你不停進出醫院、做各項檢查和醫療，體重不斷下降，血檢指數不斷上升，我知道你累了，想休息了。這一次你終於決定深深熟睡，不再醒來了。然而，送你去火化的路上，我心中仍然期待著你會突然伸個懶腰，睜開眼睛對我喵喵叫，但你的身體冰冷，我告訴自己必須接受你已經遠行的事實。
寵物安樂園的工作人員說：「要點火了趕快跑！」我們大聲叫著：「咪咪要趕快跑啊！」然後火化爐關上門。一個小時後，你變身成環保盒內的白粉末，交到我的手中；我想起十五年前你還沒開眼前，也是這樣被我捧在手掌心。
我們帶你來到最後的棲身之處，那是一個清冷有陽光的冬日早晨，我在花園裡深掘著一個洞，準備將你的骨灰歸化天地，從此便與自然生生不息。此時突然出現一隻不認識的虎斑貓，乾乾淨淨的，友善地朝我靠近並躺了下來，我正忙著挖洞，虎斑貓靠著看著竟也伸出貓手和我一起挖，好像這是個遊戲般；本來應該感傷的下葬，因為突然闖進來的貓讓我沒那麼憂傷了。我心中這樣幻想著，虎斑貓是天使的化身，是你拜託祂來的，所以你的最後一刻，我微笑著沒有哭。
虎斑貓，我再也沒見到過，而你，我也一直沒有夢見過。猜想你一定遠行了，不再受到病痛的罣礙，自由地飛走了。這樣就好，我們這麼長的緣分，終究得畫下句點。
你出生時我是接生者，十五年後我成為你的送行者，謝謝你給予我這十五年的幸福時光，我們會再見的。
本文刊載於聯合報【青春名人堂】2017-07-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