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6日 星期五

【我的藤壺之志】在澳洲看海的日子

號稱墨爾本最美沙灘的弗蘭克斯頓。

走了那麼久才到達的地方,如果不是翻出照片,完全不記得樣貌。
文.攝影/栗光

 我在菲律賓念書時愛上了海,待了近三個月後返台,前往澳洲打工旅行。抵達澳洲後為滿足申請二簽的條件,第一站就去偏鄉的奶粉工廠工作。

 奶粉工廠坐落在不到百人的小鎮,老闆是個中國人,旗下員工有中國人也有當地人,我們幾個台灣打工仔的待遇雖比法定時薪低一些,但與中國員工一樣包吃住,且又比宿舍在廠區內的他們好一些,是住外頭,不用夜夜無條件加班,還和當地人一樣享有上下午各一次的break。

 有一回工廠臨時停工,我和S閒來沒事,便問同事Mario附近有沒有海?Mario說有,向我再三保證步行可達,最多十來分鐘。我和S踏上了旅程。

 一走走了一個多小時。

 從天亮走到天黑,還得再花一個多小時走回工廠,終於勉強趕上晚飯時間。究竟那天看到的海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洗去了我的疲勞與悲傷,一點也想不起來。只記得那路是碎石子鋪的,非常難走,但我們一路上默念著Mario的十來分鐘,就怕海在眼前,我們卻提前打道回府。

 等和Mario更熟一點,或說跟所有當地人都熟了後,我才知道這群外國佬是不太走路的,地廣人稀的澳洲偏鄉,車隨地可停,最遠不過走到對街餐廳。他們的「走路X分鐘」,完全不能當憑據。

 奶粉工廠後來因為沒通過衛生檢查被勒令停業,復工之日遙遙無期,我和S於是先去市區謀生,鎖定號稱墨爾本最美沙灘的弗蘭克斯頓。我們對那的印象極好,曾在休假時兩人手牽手於沙灘漫步。因為沙上的足跡是那麼明確,以至於我一時產生錯覺,認為自己得到了徵兆,能把未來難題交託給這片弗蘭克斯頓之海。

 事實是,自那時起我們開始更坎坷的打工生活。澳洲的大眾運輸系統沒有台灣方便,我們每天摸黑出門,摸黑回家,上坡下坡,走三十多分鐘方能抵達車站;車站後面就是當初留住我們的海,但我們已沒有翻過那堵牆的氣力。不到兩周的時間,我完全忘記牆後的風景。如果日子還有一點空閒,那也是用來問自己是不是做錯選擇。

 我們日日夜夜走著向著海的路,卻再也沒有看過海。

 最後一次去看它,是為了離開。

 海當然還是一樣的,不管與第一次遇到的它相比,或是與菲律賓那個充滿生機的大海相比。經濟、環境、心境不同了,它的璀璨粼光變成了冷酷。它獨自閃耀,對其他生命的苦難毫不在乎。


 我在那一刻很深很深地認知到,海是無情的,那種無情如水母毒吻,即使是三年後的現在,仍不時在夜裡螫傷我;但那無情也是空洞的,正因為空洞,所以既能容納生命,也能將所有寄託吞沒。海就是海。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2017-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