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1日 星期日

【我的藤壺之志】八腳威利


章魚在腳下
變色了!
章魚伸出手準備接觸相機

文.攝影/栗光

《Where’s Wally?》(威利在哪裡?)是由Martin Handford所創作的系列書籍,書裡有個名為Wally的主角,總藏身在人山人海中,而讀者的目標就是找出他。看似再平凡不過的尋寶遊戲,卻很讓人上癮,那感覺與潮間帶十分相像:你知道有東西在那,但不知道具體在哪,可是你願意相信自己找得到!我和S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奔往潮間帶,體驗「最新出版的《Where’s Wally?》」。

 不同於書中的Wally老穿著紅白條紋上衣、戴著一個絨球帽與一副眼鏡,潮間帶的Wally可能是任何我們之前不曾發現過的生物;但就如同每次發現的Wally都是一臉從容、早就注視著讀者那般,潮間帶的生物也有相似淡定,一點也不受到我的驚呼影響,進行的進食,打盹的打盹。

 通常發現Wally的是S,我們被海神「開眼」後,他連續兩回發現了較為罕見的眼點枝鰓海蛞蝓、福斯卡側鰓海蛞蝓。我心裡有點怨懟,覺得海神獨獨厚愛他,自己分到的不是已知的海兔迷你版(雖然也很可愛),就是沒那麼華麗霸氣、體形嬌小的美麗科海蛞蝓(頭長的有點像我家的吸塵器)。縱使S的發現也代表著我的收穫,但總是當第一個發現的人比較驚喜(也比較有面子)。

 於是我一個人愈走愈遠,趁著四下無人、浪濤聲掩蓋,開始一種結合碎念、山歌與咒語般的反覆吟詠,對大海說出我心底的盼望,「請賜給我一點什麼吧,拜託拜託。」並且不忘撿起漂流的塑膠袋,時時把能力所及的垃圾一併收拾帶走。

 這麼偽善的作法有點羞恥,但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方式可以表現誠意。我繼續唱著我的碎念咒語,漫無目的走在礁石上,極為迷信地想:如果海神沒為我點亮那個命中注定的生物,說真的,大海茫茫,哪有可能看見具保護色又存心躲藏的Wally呢?事在神為啊。

 我走跳著,站上一個較高的灰色大石,環顧四周,希望出現神祕感應。
 結果啥也沒有。
 正欲箭步跳到另一塊石頭,腳下猛然騷動,似有生物要往上攀爬,未料碰到我。那生物有點大,莫非是超大超大隻的海蛞蝓?天啊,我在心裡激動得手足無措。待俯下身、鎮定下來,水面也終於靜止,我看見一個手掌大的東西躲藏在石縫中。

 跳上對面的礁岩,細細再看一次──非同小可!是隻章魚啊!來人啊!是章魚!

 我想扯著嗓門叫S來,但抬頭首先看見的是一群釣客、一群採集海藻的人。不曉得是敵是友,絕不能給人機會把章魚捉走!我拍了數張照片,怕章魚跑走,然後感覺緩過神來,記好位置,賊兮兮地把S帶來。任憑你有千萬隻海蛞蝓,海神賜我一隻章魚也是待我不薄了。

 這天以前,我恰好瀏覽過一些關於章魚的資料,像牠們如何瞬間變色,以及根據國外的章魚研究中心指出,牠們有著非常出色的學習能力,中心每天請漁夫捕捉一隻野生章魚,再請實驗室章魚向野生章魚示範如何開蓋取得食物,野生章魚一次就學會了!

 而我面前的章魚也不是省油燈,隔著水面看是紅色,手伸下去拍照的瞬間變成了藍白色,隨著相機的離開再度恢復成紅色。因為不敢置信,我大概整整拍了五分鐘,上上下下,固執地認為是光線問題。S看不下去,「就是變色啊,妳上網看,牠們變色本來就快。」我知道很快,但我從來沒有機會親眼見到那麼不可思議的事;就像穿越劇的古人來到現代,總要把電視機前後檢查數次才相信裡面沒人,我也想仔細確認。

 章魚大概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前前後後拍了牠十分鐘,究竟要做什麼?於是當我把相機放置在石縫前一段距離,開啟錄影時,牠竟一反先前的謹慎,伸出了其中一隻手,往相機捲去。
  
 章魚不大,最多兩個手掌,但我還是很恐慌,不曉得牠是否會把整台相機捲走,不再歸還。一時沒想清楚,決定介入,把相機取回……我後悔死了,給牠玩一下會怎樣?章魚會對相機做什麼,遠比相機重要多了。相機餓個幾天肚子再買就有,看著章魚把玩相機的機會只怕此生難再有。

 拿回相機後,章魚似也敏感地察覺我不夠信賴牠,默契消散,往石縫裡去,手不再伸出來。我自討沒趣,又擔心兩人在同個地方站太久引人注意,便和S轉向他處。

 相隔兩周和三周後,我又去了同個潮間帶兩次,但沒有再遇見章魚Wally了。不過,章魚Wally啟發我兩件事:第一,活著的章魚帶給我的快樂遠勝章魚燒,我決心從此不吃章魚;第二,借用Wally那種尋寶的快樂,之後有機會對多人分享時,我不只播放清楚的生物照片,也嘗試放一些考驗眼力的,把探索的樂趣帶到現場,而效果出奇的好。

 希望半師半友的章魚Wally,如今還在海裡優游。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2017-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