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0日 星期二

【分離翅膀】


文圖/郭子維

  彰化回花蓮的路上,坐在靠山側的走道,當車過北迴穿越宜蘭後,從對面窗外看見了一片蔚藍,天空淡的,海水深的,隨後進入一個又一個的隧道,直到抵達花蓮。以往看見海,會慶幸自己能在這倚山傍海的縱谷數年,但這次看著海水,想到的只是鯊魚。

  母親節這一周,排除一切回到家,兩年多來,總在每一次的家族聚餐裡缺席,獨自耽溺在這空氣、山稜、海口皆是青翠的所在,留下家人在我緩緩疏離的西部。早在兩個月前,母親便詢問我這周能否回家,他們習慣我的拒絕,以至於知道必須在數月前便跟我確認時程。當下我很清楚兩個月後的日子是什麼節,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回家的前一周,父親在家族社團裡宣布:「我們母親節聚餐會在XX餐廳,我訂了高級的排翅套餐。」或許我應該馬上在底下留言,宣示我們不該吃魚翅。

  但我沒有。

  我對世界與環境的觀念,幾乎在東華華文所這兩年內才勉強開啟,我慢慢看見野狗,看見野貓,聽見夜鷹,看見《為什麼狗是寵物?豬是食物?》。我還不知道怎麼面對肉食的自我質疑,但我發現父母親將我送到遠方讀書這件事,遠比他們想像的更殘忍。他們以為無私的付出會拉近與我的距離,實際上卻把我與他們之間的思考越推越遠。我知道,在他們的時代與光陰裡,魚翅會宛若《中華一番》卡通一般,當小當家打開蓋子,會有著價值與美味的閃光,但對我而言,是4月那張在新竹舊港橋下,數十隻小鯊魚被割去魚鰭的照片。

  但他們如此愛我,以至於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宣示不該吃魚翅。他們不會因為我的譴責而難過,但他們會認為做了一件讓「小兒子生氣的事」而傷心。我不知道為了他們不傷心而沉默後的我,未來還有沒有資格對環境或動物議題,表示任何意見。環境與動物我所觸及的還太淺,我希望人們的倫理能如奧圖李奧帕德所希望的,涉及在人類之外的野地,但世代的差異,有時卻傷害兩代人之間,不論觀念、政治、或者只是生活方式。

  為了讓我的未來持續前進,卻不會與我的父母遠離,我嘗試用我所學的文字去作為媒介,我透過臉書發布文章,讓他們知道我所存在的同溫層,是會為了他們對動物的留情而感謝;我依然希望自己未來是個作家,但在此刻能預見的前方,很清楚自己的文字無法敲響這個世界萬分之一,唯一能做的,是濫用家人對我的愛,去敲打他們;他們是現此時我的文字唯一能影響的人,唯有他們能感受到我透過文字,表達對吃下魚翅的痛苦,並視我的的痛苦為痛苦。

  對,前天在母親節聚餐上,依然吃下了一碗魚翅,或許在其他的場合,不介意讓人感受到我的排斥,但只有在家人面前,如果這是一場錯誤,我不願退一步表示清醒,只願與他們永共進退。而李奧帕德的〈土地倫理〉又讓我知道,若我願與家人共進退,便得努力與整個土地共進退。

  環境議題與動物權利對此刻的都我都過於龐大,我的生活裡會非常輕易地觸犯不該觸犯浪費,或者無法辯駁的質疑;只希望我能一步一步敲響我自己,同時敲擊我的父母;事實上我認為此刻所有的環境保護為時已晚,所有的動物權利希望渺茫,但想起小時候《親愛的我把孩子變小了》這部與父親一同在客廳看的電影,整齣戲被縮小的人物在現實觀裡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微不足道的前進卻是得以走向拯救的主因。我希望這一切也是如此,所有的努力看似只是草叢裡細細地聳動,並感到疼痛,但這種疼痛卻會讓我們更緊緊相依,直到走向未必蔚藍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