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9日 星期一

記憶藏寶圖/潛入深海,尋找長尾鯊

【T. cat 專欄】
本文與聯合報繽紛版同步刊載

在天光微亮時出航。圖/T.cat攝影

雖僅僅是一條繩子的區隔,另一端的海域看來卻是極深極藍,魚類三三兩兩穿越那條只對人類存在的界線,朦朧中有了暗影,彷彿「誰」正逐漸靠近……

考取進階潛水員執照後的一周,迫不及待來到菲律賓 Malapascua 島,進行人生中第一次超越十八公尺的深潛。但真正令我躍躍欲試的,不是挑戰自我,而是一探那潛藏在海洋深處、傳說中的「長尾鯊」。


與野生動物打交道

在距離 Malapascua 島約二十分鐘船程的大洋裡,有一群長尾鯊在此生活,牠們幾乎固定每天早晨從深海上升到海平面下約三十公尺深的地方,讓清潔魚為牠們進行「晨浴」,吃掉身上的寄生蟲與死皮,然後再次下潛。這是清潔魚飽餐一頓的好時機,也是潛水員大飽眼福的時刻。

為此,我在抵達小島的翌日清晨四點半來到潛水店門口,檢整裝備,聆聽行前說明。

雖然如此觀賞長尾鯊已行之有年,但與野生動物打交道有一定危險性,所以老闆再三交代絕不能超越海下設置的警戒線,也絕不能使用閃光燈拍攝牠們,保護自己也保護長尾鯊。

此外,根據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深潛對潛水員也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有的會難以平衡耳壓、疼痛不已,有的則可能出現「氮醉」症狀——像喝醉酒般,莫名開心、手舞足蹈,乃至把自己的二級頭(口裡咬著的呼吸設備)拿下來,放聲高歌……這些在陸地上做都嫌瘋狂的舉動,在海下更是十足危險,因此只要下潛過程中感到些許異樣,都必須立刻反應。

交代完注意事項,老闆又和我確認幾個水下溝通手勢,才安心把我與潛導送上船。五點半,天光微微亮起,啟航往日出的海面前進。

一路上,潛導滔滔不絕與我交談,了解我過去的潛水經驗,也把注意事項又說了一遍……

愈聽愈惶恐,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潛導講起英文沒什麼口音,我卻聽得十分吃力。不同於與老闆對話,現在一大段話裡我只能抓到三成意思,腦袋更是無法控制地進入了「英語模式」:傻笑、點頭、說 OK。

媽啊,我考取的是進階潛水執照,可不是進階英語執照呀。

經過數分鐘的當機,我深呼吸一口氣,調整心情,彷彿給腦袋按下重新啟動鍵,用自己的話一句一句複述,與潛導核對、確認。反覆幾次後,有些弄明白了,有些卻怎樣都聽不懂。只好在潛導飛快的英語夾縫中,趁著他換氣的那一秒,擠出「死裡求生」的一股勁兒問了那個最簡單也最重要的問題:「So, you will protect me, right?(你會保護我,對吧?)」潛導一愣,大力點頭,終於說了一句我聽得懂也最重要的答覆:「Yes.」

喔,那我們就可以下水啦!

假裝自己是一尾魚
圖/李孟翰

將救生衣充滿空氣,我自船沿往下跳,緩緩游向先一步入水的潛導,待他比出下潛的手勢,放掉救生衣裡的空氣,讓海水淹沒自己……
十二公尺、十八公尺,到了二十多公尺處,我與潛導確認彼此沒有氮醉反應,繼續往下,來到目標三十公尺的賞鯊區。

賞鯊區以一條長長的繩子分隔兩界,微調浮力後,我跪在那條繩子前,祈禱般靜候長尾鯊的出現。雖僅僅是一條繩子的區隔,另一端的海域看來卻是極深極藍,魚類三三兩兩穿越那條只對人類存在的界線,朦朧中有了暗影,彷彿「誰」正逐漸靠近。

我想起老闆說,每天只有這個時段長尾鯊會上來讓小魚為牠清理身子,隨後下潛到我無法追隨的深度。那無法追隨的深度是多深呢?忽然感覺自己這一身潛水裝備其實是一套咒語,經過施咒而得以學會在水裡呼吸,得以在片刻的時光假裝自己是魚。

身為一尾假魚,我不得不心急地頻頻看著殘壓表(顯示剩餘空氣),又抬頭看看遠方。深度影響耗氧速度,潛得愈深,用得愈快,我就像第一次約會的女孩那樣,早早到了約定地點,焦慮地盯著手表又望望前方,同時擔心臉上的妝容是否隨時間而出現瑕疵。

長尾鯊將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眼前呢?我凝視、再凝視,一度找到了一個最形似的身影,且慢慢向我游來。然而,來不及細看,那神似長尾鯊的身影便在數秒後無影無蹤。

沒看到長尾鯊,但看到許多海星。圖/T.cat攝影

隨著時間流逝,天光一點一點穿透海面,我難掩內心失落,明白自己看見牠們的機會已從老闆口中的百分之九十九來到了百分之零點九。長尾鯊已離開了,而我在殘壓表無情地催促下也被迫緩緩上升。漂浮在海面等候船隻的那一刻,海浪打在臉上當真是「分不清臉上是海水還是淚水」。暗自嘆了口氣,初戀都是很難有好結果的,哪怕對象從人類換成鯊魚。

不過,話又說回來,追尋真愛這檔事總是「一次不嫌少、百次不嫌多」,抹去臉上的鹽巴,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還會再回到這小島旅居,直到長尾鯊出來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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