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川井深一
深山公路,孩子對著一隻被壓死、曬乾的蛇說道:“小扁,你下次要小心點才行。”
餐桌上,陳村粉、客家粄條、越南河粉上桌,蛇的冤魂跟上桌,它們都有統一的名“小扁麵”。一個憂慮的母親,說她的孩子可能罹患色盲,兩歲了,顏色都分不清楚,什麼都是紅色。那個小寶寶,指著自己的母親,呼喚自己的名。
命名。我們為所識的世間萬物,鉅細靡遺進行命名。將自己與母親分割,稱之為“我”。那些陌生的他者,是父親母親,是紅橙黃綠,是太平洋是吉力馬札羅火山,是藍腹鸚與大翅鯨,是共產無政府主義民主自由公理正義。不夠。我們繼續觀看星空,為每一顆星星繼續命名,為每一個想佔為己有的欲望繼續命名。好不容易變成獨一無二的個體,這個小孩仍想盡辦法為世間萬物鉅細靡遺地命名,直到這些有完美名諱的“他者”替代自己,再變成我。戀物癖的我、品牌至上的我、代表公義的我、融入某種信仰某種價值某個國家某些物件的我,美的我、醜的我,自卑自傲,有些人眼中的混賬、有些人眼裡的偶像的我。
他為自己搭棚,與敵對政黨的領導人握手;她為自己搭棚,自拍一千張姿態各異的仰角相片。她不知所措,新書即將付梓卻不知道怎麼走出舞台:“攝影師”、“烹飪家”、“生活美學指導師”、“詩人”。孤獨的人在孤島裡頭,不斷用他者,檢視自己,慌張失措,失去平靜,我們都需要面對自己,但深度卻不如當年在母親密閉的子宮中。世界,是可被命名的全部,還是即將探見的那個部分:在被叫作“太陽”之前,它一道紅色的光;在被喚作“母親”之前,它只是心跳,甚至無法以相似的字眼狀聲、沒有“噗通噗通”,無以名狀。
那一條眼鏡蛇,不叫飯匙倩,不叫毒蛇,不叫可惡,牠沒有生,也無死,毫無界線地在公路上,沒有上一秒,沒有下一刻,只有當下,叫作“小扁”,被發生的當下。
文章來自澳門日報(2016.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