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淑婷 專欄】
2016-01-02 聯合報 今日登場/文圖‧諶淑婷
大頭被忘在苗栗南庄一間便利商店,牠瘦得不得了,神情哀戚,默默坐在店外,存在感降到最低。
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爸媽只是粗心忘了,不是不要牠,大頭有時透過玻璃窗注視店裡來往的顧客,有時緊盯行經的人車,怕錯過任何可能回家的機會。
店員也注意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已經好幾天了,爸媽還沒來找。他不是心狠的人,家裡也有孩子,不忍心趕走或打電話叫人帶走,每天主動拿點東西給大頭吃。
那麼多孩子怕黑,但在暗夜裡等著的大頭沒有害怕的權利,這裡是牠最後跟爸媽分別的地點。
有一天牠受不了了,試著自己走回家,最後花了五天,又回到這裡。那趟冒險讓牠變得虛弱,什麼也吃不下。
隔天,幾個人來了,將大頭輕輕地抱上車,送到了台中的醫院,才知道大頭得了重病。但病不是治不好,救牠的人討論著,實在捨不得送大頭去「育幼院」,一大堆失去家人的孩子集體住宿收容,並不理想,孩子最理想的生活環境,是有個家、有愛牠的爸媽。
幸運的是,有對年輕夫妻注意到了大頭,專程向公司請了假,到醫院探望,也不在意那纏身的病,很快就決定接納這個孩子。去年的平安夜,大頭舒舒服服躺在新爸媽的床上睡了。
被拋棄的孩子,處處都有。台北街頭前兩周,有兩個孩子在街頭閒晃,共同特徵是脖子上都掛了一個紅包袋,還用紅色膠布緊緊纏繞,可惜那並不是因為快過年了,提早給孩子沾年節喜氣,而是棄養紅包。
紅包袋裡各放了一千元,袋子上寫得密密麻麻,名字、年紀、性格、身體狀況,沒寫上的只有家的訊息。
不怕生的兩個孩子聽著其他人念袋子上的字字句句,毫無反應,只是睜著圓滾滾的雙眼,因為焦慮不斷徘徊。那懸掛著的紅包袋是多麼顯眼,一千元的紙鈔應該輕如鴻毛,如今卻沉重如山。
上周日我在蘆堤寵物公園附近,看到一個孩子在哭,哭聲一陣一陣,身邊沒有爸媽跟著,發現被其他人注意時,牠就起身慢慢走開,轉到河堤另一角,又偷偷哭了起來,換了幾次地點,再也沒聽到牠的哭聲,但我知道牠還在哭。
如果你丟了一隻又黑又壯、頭很大的狗,你可以忘了牠,因為不配多關心牠的新生活。如果你是為那兩隻黑狗繫上紅包袋的人,牠們還在等你後悔,等你將愧疚轉化為愛。如果你曾丟了一隻帶點灰毛的黑狗在蘆洲河堤,狗還在那裡,牠的哭聲還沒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