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4日 星期五

【讓世界反應我心】




印度德里天空的能見度不高,似乎充滿著浮塵微粒,但片中那個骯髒的都市卻有著數量龐大的黑鳶還有渡鴉和人類。

一棟醫院前的一棵大樹上,傍晚時分,漸漸聚集好幾百隻來此過夜的黑鳶。就在醫院的前面,會讓某些注重衛生的人感到焦慮。比如說,我家附近容不得浪狗的社區住戶。


為了再看一次德里的鳥,和那隻像花栗鼠一樣的小動物,還有未脫離嬰兒肥的羞怯小女孩的笑,花一樣美。

我是不會有機會去德里的,於是又買了下一場的票再看一次德里,也為再看導演梁皆得拍到的遊戲著的黑鳶,像長翅膀的貓和狗,在天空扔樹枝玩兒,拋著塑膠袋玩兒。

也就是說,我必須再看一次監視器紀錄下來的、不幸的、在大風大雨中被親鳥遺棄以致慢慢死亡的黑鳶雛鳥。

片子裡沒有名叫白斑的母黑鳶被捕獸夾折磨致死的影像,這段不幸由旁白來述說,而旁白的存在暗示著台灣整體黑鳶的艱難處境。




那個大年初二,一早德國小姐來電說有隻貓咪被捕獸夾夾住了。一個外國人帶狗在社區外的山徑散步,被狗發現的。消防隊很快來解開捕獸夾。那是小型的,為捕捉松鼠用的。誤中陷阱的卻是一隻虎斑貓,不是社區有紀錄的街貓。下午找到了飼主,是社區住戶。年初二,長青有開,只能送去長青急診。後來飼主不滿長青醫生的處理,便不愉快的轉院。反正,後來貓咪幸運的不用截肢而保住了腿。


我一直在想那個捕獸夾,那些個捕獸夾。某個狗志工搬家前吩咐我要和社區園丁保持好關係,因為他們都是原住民,很懂動物,而且他們知道捕獸夾在哪裡,拜託他們,可以在社區周遭清出很多的捕獸夾。狗志工宣稱請他們清過幾次。




那個小孩是漢人,住在往烏來的路上,他說他爸爸常在夜裡和朋友到烏來山區捕飛鼠。他說用手電筒一照,飛鼠就不動了,很容易射擊。




西安的能見度比北京還糟,附近的華山,已距離西安四十分鐘高鐵路程,卻仍陷進霧霾裡,天不是藍的。登華山只有一條路,整條路都是人。有另一條懸空的纜車道,山上的終點站有個山神廟,幾幾乎乎可以說是無人理睬了,像是對待廢棄物一樣的沒人看上一眼。破敗的廟與神像,呈顯中國人不再對神祕保有敬意的無畏態度。


在人滿為患的山路旁休憩時,瞥見一頭獐子一樣的野獸在林間跑過。除了小徑,遊人無法也不會踏進山林裡,但獵人不同。在中國,獵人可以提供超出都市人想像的生物當盤中飧或是當寵物。動物沒了山神保護,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死亡只能是痛苦與醜陋的。







香港的麻鷹就是指黑鳶。太平山上的高樓間,黃昏時幾百隻的麻鷹乘著氣旋飛翔。太多了,以至於挪不開眼睛。


後來特地去看香港島南端的香港仔,到對岸的鴨脷洲,驚見此處的高樓間也有成群的麻鷹。牠們就像貓和狗一樣,依附人群而生。


避風塘裡有艇戶,他們販魚。賣魚人高舉竹竿,買魚人將錢放進竹竿前端的網子裡,然後賣魚人將清理好的魚放在網子裡遞給買魚人。接下來,清出的魚的內臟會成為麻鷹的晚餐。




只要人不去傷害什麼,有很多動物可以依附人類維生。人不見得會特別留意盤旋天空的麻鷹,或是活潑吵鬧的成群麻雀,或覓食的浪貓浪狗。里爾克說:「縱使樹根對果實的存在一無所知,卻滋養著它們。」


不過里爾克也說:「人類自發的毀壞了那麼多的東西,卻未被賦予恢復什麼的能力—反之,大自然則具備治癒的無上力量,只要人們不要去竊聽或者打斷其進行。」


車諾比核外洩後二十幾年,人還不能進駐,而周遭區域排除人類後卻已然恢復生機,比以往更甚。




那隻被捕獸夾傷害的貓,雖未被截肢,至今腳還是跛的,一輩子都不能出外遊蕩了。


我常在想那個社區邊的捕獸夾,為何我非得去拜託園丁不可,他們怎麼知道捕獸夾在哪裡?放捕獸夾的人是他們所認識的?還是他們擁有獵人都知道在何處設陷阱的共同本能?


不過我不會知道答案了。那個狗志工建議篩檢社區浪貓,把得愛滋的貓都安樂死;這當然不是我們反目的唯一因素,得歸因於人無法不為惡的本能吧,我們彼此為說出的與沒說出的每一個字反目,「人類自發的毀壞了那麼多的東西」,包括感情,而我未被賦予恢復的能力。因此我不想再毀壞什麼。




全台灣不超過三百隻黑鳶。


我專心的注視著片子裡的曾活過也許現在仍活著的黑鳶,拋玩著一根大樹枝,像狗也像貓。


我不責怪別人了,「無人是單獨走過這個彼此聯繫著的世界。」里爾克說,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從此刻開始停止毀壞,而抱持最真摯的同情心面對世界,讓世界反應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