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紫色姐妹花》(The Color Purple)為人所熟悉的愛麗絲.渥克(Alice Walker)是一位非裔美籍(African-American)作家,但她的寫作並不局限在種族問題上,也關注其他弱勢的人類他者與動物,〈我是藍?〉(Am I Blue?)便是典型的例證。在這篇作品中,渥克透過優美的文字,描述了自己如何在一匹名為「藍」的白色公馬身上,看到了許多人不願承認的,動物的情感與受苦的能力。
藍是渥克在某段鄉居生活期間所認識的「鄰居」,牠沒有任何同伴,主人也甚少出現,日復一日獨自在五英畝大的草地上活動,而在綠草枯黃的季節,藍更只能「意興闌珊地咀嚼著乾枯的草莖」(“munching the dried stalks half-heartedly”),渥克因此養成了拿院子裡的蘋果餵牠的習慣,生活有了變化與寄託的藍似乎也很開心,不時站在蘋果樹附近,一有人靠近就發出嘶嘶聲(whinny)並噴著鼻息(snort),像是對她說,「我要蘋果」。
渥克與藍的互動讓她想起了遺忘已久的事—曾經她也能在馬的眼中看見情感的深度,只不過兒時曾有摔下馬背的經驗,就再也沒靠近過馬;這記憶與情感的甦醒讓渥克體會到藍的寂寞—永無止盡地在五英畝大小的地方踏步獨行,就算這片草地再美,也是難以承受的乏味與孤單啊!而童稚時期對動物的愛竟被自己忘得一乾二淨,這種的驚訝心情也讓她聯想起黑奴的命運,因為被黑奴養大的白人小孩不也是這樣忘了他們兒時口中的「媽咪」,在成年後將他們視為難以理解溝通的異類,甚至成了那些「黑鬼」(Negroes)?有著和動物一樣被漠視與遺忘的命運,渥克的族裔認同讓她產生了「莫非我就是藍?」的共感(empathy)。
而對藍來說更壞的還在後頭。某天有匹母馬被帶來跟牠做伴,牠的生活因此豐富起來,眼裡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光彩,藍和這匹新認識的棕馬時而漫步時而奔馳,也不再依賴乞食蘋果來打發日子,然而某一天,渥克發現棕馬竟突然消失了,原來,牠被帶來的目的只是配種,大功告成後自然會被原主人帶走,看著藍狂奔著尋找牠的伴侶、嘶吼到再也叫不出聲音,還一直望向伴侶被帶走那天所走的那條路……,渥克只能嘗試再用蘋果來安慰牠,而結果呢?當藍看著她的時候,渥克說,「那眼神如此銳利,如此充滿悲痛,如此人性。想到有些人不知道動物承受著苦痛,我幾乎失笑(我哀傷到哭不出來)。」(“It was a look so piercing, so full of grief, a look so human, I almost laughed (I felt too sad to cry) to think there are people who do not know that animals suffer.”)。
渥克看似抒情的風格在文末明顯轉為沉痛。被剝奪所愛的藍明明和承受類似苦痛的人沒有差別,為何人們不願讓心中「我是藍?」這樣的疑問發展為共感與悲憫(compassion)呢?於是動物只能繼續承擔人類所施加的種種痛苦。藍的憂鬱打開了渥克的眼,她看見我們吃著「快樂的」雞提供的雞腿(drumsticks)與雞蛋,我們喝的牛奶容器上印著「滿足的」牛,至於牠們的真實生活,我們一點也不想聽。渥克所點出的,不只是讓動物宣傳自己的產品很美味這種作法有多荒謬,她更指出,有些人想正當化對他者的剝削時,甚至會自欺欺人的宣稱,「事實上動物想要被我們使用與虐待,就像小孩『熱愛』被嚇唬、女人『熱愛』被毀傷被強暴……」(“[A]nimals actually want to be used and abused by us, as small children ‘love’ to be frightened, or women ‘love’ to be mutilated and raped. . . .”)。
藍依然是那片綠色草地上的美麗風景,任由人們把雪白的牠想像成自由的象徵。對許多人來說,動物有沒有情感或受苦的能力並不重要,只要可以符合人類的各種利益需求就好。但身為弱勢(minority)的渥克卻不這麼想。她不但沒有只在意自身族裔遭到的不公正對待,反而因此更能體會具有類似命運的他者。或許她因此難免和藍一同跌入憂鬱,但是她溫柔動人的文字,已觸動了願意善待他者的人;不需長篇大論的說理,見證與記錄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的渥克,以她的方式還給動物一些公道:動物是會受苦的,和你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