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故事 專欄】
2015-06-02 聯合報 文/曾于珊
從有記憶開始,媽媽就明確規定家裡不准養寵物。那時還沒有認養的觀念,每當經過寵物店,看到籠子內毛茸茸的小狗、小兔子、黃金鼠,即使媽媽耳提面命「不可以」,我依然忍不住站在這些小動物前面久久不肯離去。
直到小學三年級,碰上自然課裡的「生命觀察」,雖然校方沒有硬性規定,但班上同學幾乎人人一小盒水族箱的魚,即使沒有水族箱,也有福利社買來的一隻隻鬥魚,裝在透明水杯裡,一杯只要二十元。我記得那時有一個同學,平時行徑就像《哆啦A夢》裡的胖虎,不知是他忘記準備,還是家裡也不准他養,硬是拿著原本該裝營養午餐的紙碗裝水,半利誘半威脅的,從其他同學那裡要了一條銀色小魚。只剩下我沒有魚了。
為了跟上同學的腳步,我馬上央求爸爸帶我去買魚(而且不敢告訴媽媽),說是老師規定的。彼時不會有家長跑去質問老師「我們家就是不能養寵物,為什麼要我的孩子養魚?」只要是老師說的話,怎麼樣都會達成使命。
於是,我有了一只紅蓋水族箱。攜帶式水族箱不比平常帶的便當盒大上多少,五面透明的水族箱壁,上方是多孔的塑膠蓋,藍色、紅色,也可能是綠色,這樣一個空間,就是魚們的家了。
那是四尾小小的熱帶淡水魚。兩隻是有亮澄澄光芒的燈科魚,另外兩隻則是黑白條紋與優雅長鰭的神仙魚。
隔天上學我威風極了。那時為了不讓同學們在上課時間分心或打翻水族箱,老師規定帶來的水族箱須統一放在教室後方的矮櫃上。排排站的水杯與水族箱煞是壯觀,但只有我的小魚們最斑斕奪目,其他的水族箱多是樸實的大肚魚,最多是尾巴稍有色彩的孔雀魚,更別說是注定一生孤獨的暗紫色鬥魚。
下課時間,我站在我的水族箱前彷彿糾察隊,只讓我的好友們觀賞。為了答謝我的「恩賜」,他們會在觀賞後讚美我的魚。那幾天的下課我都活在被讚賞的飄飄然之中。
成為焦點的巴西烏龜
後來H率先帶了一隻巴西烏龜來到班上,教室後方的魚們依然在透明容器裡游來游去,但已不再被關心。巴西烏龜的身軀嬌小,約一個九歲孩童的巴掌大,只要一個攜帶式水族箱,淺水中再放置一兩塊大小適中的石頭與幾株水藻,小龜的家就算是布置完成。
下課時大家圍在H的身邊,男孩子們二話不說便把小龜放在自己的手心,感受牠四肢撓動的癢感;有些膽小的女同學雖然好奇,但還不敢觸碰,只是看牠在桌面上亂走,偶爾伸出食指輕碰牠的龜殼,一邊喊著:「哇!真的好硬喔。」
我的熱帶魚們大概是那時候死掉的。起因是當我不再在自己的水族箱前站衛兵的時候,胖虎同學打開紅蓋,以手指拎起一尾神仙魚,看著牠在空中掙扎了好幾下才又放回水中。大概是驚嚇的緣故,回家後不久這尾小魚便翻了白肚。而驚嚇彷彿在水中傳開了,死亡與寂寞就像某種疾病,不論我怎麼努力,失去關注與榮寵的其他三尾小魚也一隻接一隻上天堂。
再稍大一點我才明白,攜帶式水族箱並不是理想的飼養環境,但這件事並沒有給當時的我帶來任何啟示,我馬上又求爸爸買下一隻巴西烏龜,就養在熱帶魚曾經活過的箱子裡。
我帶著牠上下學,與H的小龜成了班上的話題與焦點。我買了一罐魚肉飼料,每天定時餵食並清潔未食完的殘渣,但很快就發現我的小龜並不願意吃飼料,而是每天都把向同學要來布置的水蘊草吃光。
我不知道巴西烏龜最後會長得多大,因為媽媽終於受夠我先斬後奏。她不忍看小龜每天被我帶來帶去的折騰,她帶著牠到附近大學的大湖裡放生(雖是一番美意,但在長大後才知道這也是破壞生態的行為)。我對小龜的最後印象是,把牠放入那座有很多魚、大龜、天鵝與綠頭鴨的大湖裡,小龜無所牽掛的往湖中央游去,直到牠原露在湖面上呼吸的頭緩緩下潛。
在接觸動保之後,常聽到「認養代替購買」的口號,但還要再過一段時間,我才意識到動物保護並不只是保護那些毛茸茸的動物,我們無法擁抱魚、烏龜等爬蟲類,牠們也不如貓狗與人類關係親暱,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就不必關心牠們;也進而深刻反省過去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傷害動物們的,殘酷的我。
萬幸的是,我注意到小學的福利社與課程逐漸改變。福利社轉型為販售文具而不販售活體,而教授生命觀察課程的老師也儘量以圖片來詳細解說。
隨著年歲增長,我開始想,生命教育有很多形式,未來我們將有機會越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