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15 聯合報 文／曾于珊
我常迷惘，覺得自己一邊中途街貓（提供街貓暫時居所），為動物們留下文字紀錄，一邊卻吃著葷食，是不是不夠愛動物？
現在網路發言容易、匿名方便，每逢見到有人以譏笑口吻談動保團體何時要推廣全面吃素，或諷刺其為只救同伴動物的「貓狗保」時，我便陷入了自我懷疑，感到羞愧。似乎唯有不正視這個問題，我才有勇氣繼續把我所遇見的動物寫成文章發表。然而，這些問題只要逃避就不存在嗎？
學會生命延續的各種方式
我的朋友嘉嘉，曾養過一隻楓葉鼠，某日楓葉鼠病危，嘉嘉跑遍鄰近縣市的幾個獸醫院，卻都沒有鼠專科可以幫她救回小老鼠。於是，她在心中許願，隔年學測一定要考上獸醫學系，專攻鼠科，為未來的小鼠們盡一份心力。
幾經波折，她後來推甄上的校系，雖然系名也有動物兩個字，卻是偏向經濟動物的動物科學系（前身為畜牧系）。開學沒多久，他們就必須抓鴨子，學著為牠們放血。聽見嘉嘉的學習經歷，我有點擔心，畢竟系所授課與她的想像相差十萬八千里，而她又是一個特別溫柔的女孩，不僅為壽命短暫的楓葉鼠四處尋醫，也曾接納別人都不想認養的愛唱歌小貓。這樣的嘉嘉，有辦法捕捉鴨子並將牠們做成食品嗎？
她告訴我，班上有一位同學，在他們必須學著照顧與屠宰時，哭著說自己做不到，覺得大家很殘忍。「如果覺得這是殘忍的事情，當初就不應該進這個系就讀。」嘉嘉的表情很嚴肅。「我們也是學習以後，才知道生命的延續有各種方式。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動物活著時好好愛牠與照顧牠，必須食用與處理牠時，用嚴肅的心情面對牠、感謝牠。」
不輕易撲殺，不無端浪費
後來，她介紹我《銀之匙》這部漫畫，故事敘述一個都市男孩考到了北海道農校，在一連串親近土地與照護經濟動物後，產生的心境轉變。嘉嘉說她的求學生活除了沒那麼鄉下以外，基本上跟漫畫所描述得如出一轍。
我記得這漫畫其中一段，是主角負責照護小豬時，為牠取了名字。其他農家子弟都知道，為經濟動物取名是大忌，因為牠們終歸要在養大養胖以後被帶去屠宰，取名字只會加深彼此的羈絆，讓未來的分離更艱難。
我難以想像這樣的煎熬發生在現實世界裡，但嘉嘉每個學期都要面對很多次。對於學校農場裡的動物，她也並非總能理智冷靜，特別是要把自己平時輪班拉著散步的牛送進屠宰場的一刻，她常常忍不住掉淚。
我曾請教她，是否會因為經歷過這些，而選擇茹素？嘉嘉說，可能會因為今天剛將動物們變成肉品，沒有太多心思吃肉，但平常不會特別在意。此外，實際做過後才知道，某些肉品完成後的樣子其實跟市售的不太一樣。比方說，真正的香腸煮好後應該不會那麼紅。
嘉嘉以前大概沒想過，她會就讀這個學系，但她不只讀了，也打從心底知道這些動物的生命要教會她什麼。她還分享幾件趣事，像是曾經在牽著牛散步時，聽到帶著小朋友校外教學的老師，指著她的牛大聲說：「來，各位小朋友，這就是羊！」嘉嘉與牛僵著身子，對學著羊叫靠近的小朋友哭笑不得。
聽著她侃侃而談，我心中那些不夠堅定、時常冒出來的自我質疑，似乎開始有了答案：我照顧街貓、關心流浪狗，與牠們一樣都會吃肉，但牠們多數是為身體的動能而吃，不輕易撲殺，也不無端浪費。我清楚自己現階段仍無法全面關懷各種動物，但我想繼續從那些來到我面前的動物身上，學習牠們要教我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