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2日 星期一

經濟動物怎麼死,還是有差別的--談禽流感疫情的人道撲殺

【黃宗慧 專欄】


禽流感的疫情爆發以來,除了在少數記者朋友與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的臉書頁面上看到此類消息之外,這則延燒的新聞似乎沒有對大家的生活或是心情造成太大衝擊。明明這攸關全民健康,明明有這麼多家禽死於疫病或撲殺,為什麼輿論卻這樣平靜呢?平靜到即使農委會的處理只有「全面撲殺」一途,且撲殺方式還完全不人道,依然聽不到什麼異議?(據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報導,「已有 13 個縣市 577 個家禽場確診,同時發現新舊型 H5N2 及 H5N3、H5N8 新病毒。為阻止疫情繼續擴散,農委會決定檢出H5亞型即『全場撲殺』,截至 1 月 28 日止,統計已撲殺超過 150 萬隻家禽」。)


如果救援流浪動物尚要面對「一面救貓狗一面吃肉、穿皮鞋,偽不偽善?」這類的詰問,可以想見如果要為經濟動物發聲,卻步的人會更多吧!「畢竟牠們本來就是會被吃的,怎麼死真的有差別嗎?」很多人可能先被自己內心的疑問擋了下來,接著就選擇盡可能無視這議題了吧?但我始終相信,即使是對於終將一死的經濟動物而言,怎麼死,還是有差別的,不只是死前需要承受的痛苦折磨對牠們本身而言有差別,對我們也有差別—不人道的撲殺方式造成他者巨大的苦難, 而這痛苦明明不是無法避免的,對於這樣的錯誤,如果我們可以毫不在乎的話,我不知道人心的價值可以扭曲到什麼程度。

但還是有人在乎的。不要說是會為了這些生命遭受不當的對待而痛心,有些人甚至會想為已經不在的生命做點什麼。在因禽流感疫情造成無數禽鳥死亡但我卻無能為力、感到低迷灰暗時,我在臉書頁面先後看到兩則以前學生的貼文,一個救了一隻差點被輾過的鳥,一個為了無法替一隻斷氣的鳥收全屍耿耿於懷。他們的貼文都讓我很感動,也看見了些許希望。先轉貼在下面,再談談我的心情。

Chuan Vicky Chuan
中午家教結束後,朝捷運站走去,準備前往公館。還沒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馬路中央有一隻鳥!不知道什麼原因,不飛、不走,站在車陣中顯得格外嬌小。
看著車輛快速往來,等紅綠燈的我超緊張。一輛公車過去,超怕駛過後剩一攤羽毛;一輛機車駛過,碾過牠的尾巴;一輛計程車開過,好在駕駛有看到閃過。
越來越糾結,實在不想看到牠在兩公尺前被輾爆。
一旁一對母女也發出驚呼,該怎麼辦?會不會有禽流感?
綠燈,她們騎車離開,我站在斑馬線上望著牠和不斷經過的車輛,猶豫要不要衝出去。
終於一輛轎車停下,後面的車按著喇叭。一個箭步向前,蹲下,右手ㄧ撈,把牠抓離馬路中央。牠很輕,溫溫的,都摸到骨頭了。還沒移回人行道,牠振翅一飛,往行道樹飛去。
希望那不是牠用盡全力的最後一搏
當然我馬上去洗手了啦~
Trarvizen Kung
[馬路旁的懊惱]
當我在馬路邊看到那隻鳥時,牠看似已經斷氣。
牠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可能是疲勞筋疲力盡而墜地,稍微想了下,我決定把它的大體攜帶走,或許可以交給做標本的實驗室,讓牠的死亡有最後一點的意義。
但我身上沒有可攜帶的物件,我趕緊跑到一旁的店面,期望索取一個用不到塑膠袋,來裝鳥兒。
一旁的機車店家對幫助路人並不感興趣,無視我的請求,我只得快跑到另一家店詢問,一位好心的老太太給了我袋子。
然而當我完成這一分多鐘的索取,趕緊帶著袋子回來時,鳥兒卻被不見蹤影的車子輾過,成了不堪我不忍多看的物件。
我很懊惱,由衷的。
回想剛才快速發生的一切,我知道我錯過了可以做好的機會。
但我不能在馬路旁繼續懊惱下去,覺得該做的事情做一半卻猶豫,那樣就更糟了。
我用袋子把它破碎的大體裝好,走過了許多的街口,尋找著可以放置牠的回收地方。當我把它安置祝禱完離開,我仍是難過的。
我回想起在旅行中見到路邊被車輾過的青蛇,主動把它拾起到一旁安葬的長輩;
我回想起大學時我想要救援卻終在我懷中過世的街貓;
我回想起小時候全家人開著高速公路,我瞥見路邊有被撞倒翻肚掙扎的狗,我哀求爸爸停車去幫牠,開著快車的爸爸異常慎重的回覆我說:不,我們幫不了牠的。
我懷疑著自己是不是只是婦慈之仁
意義什麼的我想的一直都太多,而此時我不應再想了。
讀完學生貼文的時候,我想起柯慈《Disgrace》這本小說中的一段情節。原本被安樂死的狗在送進焚化爐前,工作人員為了方便焚燒,會用圓鍬打一袋袋的屍袋,先把屍體的腿打斷再燒,但主角無法接受被安樂死之後的狗先是和其他垃圾一起被留在垃圾堆中,又在被焚燒前被打斷腿,所以他自願擔任起狗的殯葬者,以挽救狗屍的尊嚴。他問自己為何做這件事情:「為了狗?但狗已經死了,何況狗又不懂什麼尊嚴不尊嚴?那麼,是為了他自己了。為了他對世界的想法--在他的想法中,這世界不應有人為了便於焚化而用鐵鏟砍打屍體。」

這是讓我很有共鳴的一個段落。很多時候我們為動物所做的,也許都改變不了什麼,就像 Chuan Vicky Chuan 救援的鳥兒可能只剩下「最後一搏」的力氣了,更不用說 Trarvizen Kung 遇到的,是已經斷氣的鳥。他們所做的,或許到頭來都是為了讓自己在心理上比較過得去,但是我相信,能在乎地認為「世界不應該是怎樣的」(不該是見死不救的、不該無視鳥屍在馬路上被反覆輾過的),然後為此付出努力,多少能讓這個目前不怎麼美好的世界,往更好的方向傾斜一點,即使只有一點點。

雖然《Disgrace》的主角說,只有他在挽救狗屍的尊嚴,是因為沒有人笨到去做這件事,但我總覺得這世界「聰明」的人太多,所以美好的事情才那麼少。面對動物議題,儘管困惑於自己做的事情不見得有用,但不介意當個世俗眼光中不計投資報酬率因此不夠聰明的人、願意認真看待他者的生命--不管是還活著的或只是曾經活著,並且會因為能替他者做的畢竟有限而感到懊惱,那麼倫理的思考與行動就還有可能。

面對禽流感疫情帶來的大量死亡,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在乎,只是在無能為力之際選擇了逃避去接觸這問題。然而這不正是惡性循環的開始?就是因為大眾看似冷漠,沉默,少了負責監督的異議之聲,沒有太多聲援動保團體的力量,放心的擺爛就成為政府相關單位簡易的出路。所以儘管目前我所能做的那麼少,甚至好像只能懊惱自己沒有相關專業能力去介入與改變什麼、只能寫這樣一篇不知可以影響誰的文章,但我還是想珍惜自己這種會懊惱的心情,也希望更多人,至少從關心相關新聞開始,那麼或許懊惱與不忍的力量,就還能挽回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