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讀過一本書，介紹狗的心智，聖犬伯納 ( Saint Bernard) 和大丹狗一樣，是感情最豐富，體貼的。雖然個子這麼大，往往還給小貓，小狗欺負，因為牠們性情溫馴，善良、忠厚；據說，一旦被人遺棄，即會死於心碎，因此，大丹狗、聖伯納，都不宜被關在屋外，牠們是典型的「沙發地薯」 (couch potato) ，和同伴們早晚形影不離。若去購物、辦事，聖犬會堅持要幫忙。夜晚飯後，舉家圍坐看電視，牠一定依偎身邊，這才是牠認為最享受的時光。
去年夏末，為了再次去山上聽聽低沉迴盪的雷聲，看那漫天風雨雲湧的大氣象，我和小狗結伴來到北部的高山上，小住數日。這裡山勢險峻，高達一萬三千尺。深山密林中，湍流喧騰的水聲，從四面撲入耳內。激流沿著陡峭的山路，奔騰而下。岩壁上，淡紫的耬斗花，正幽然盛開著。爬山的人見到這種只生長在高山上野花，便知道自己已在一萬尺的高山上了。山區附近有滑雪場，被稱為小阿爾帕斯，因為周圍的自然景緻頗似瑞士。幾家靠山的客棧，多由歐洲人士經營，各自在大門口掛著法國、瑞士、德國的旗幟。從老遠的坡上，可以望見聖伯納旅舍( Saint Bernard Hotel)，正門上的石壁上，繪了一幅巨型的僧侶及聖犬的畫像。這是在許多滑雪場中常見到的標誌。
當白日將盡，斜陽已跨過白楊樹林，墜落在山後時，氣溫一下子由七十度降到五十度。小狗和我一起依偎在旅舍的大沙發裡，靠著火爐取暖。偶然看到桌上一本關於聖犬的故事書，便在暖烘烘的柴火邊，細讀起來。不知不覺地，自己走進了一個中世紀的故事中…在那遙遠大雪紛飛的阿爾帕斯峰裡…。
一位被大風雪困在深山中的旅人，他的腳趾已凍僵，再也走不動了。雪，一下子便掩住了他半個身子。旅人微弱的呼救聲，很快就被風雪吞噬。半昏迷中，旅人夢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極遠極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吠聲，聲音愈來愈近。突然，一個巨大、毛茸茸的影子，出現在旅人眼前，那是一個有紅白毛色相間，體型魁偉的巨犬，牠用雙足努力地撥開絆住旅人的雪堆。不久，又有另一個相同形狀的巨犬，加入急救工作。牠們用舌頭，舔醒了已經意識模糊的旅人。啊，原來這不是夢境！當旅人逐漸清醒時，看到了站在狗的身邊，一位面容慈祥的僧侶，正伸出強壯的雙臂，要幫助他從雪堆里站起來。他們將旅人帶回附近的寺院中休息、療養。
這條險阻的山路，便是有名的阿爾帕斯山道，又名為聖伯納山道 ( Saint Bernard Pass) ， 是中世紀時介於瑞士及義大利之間的重要通道。那裡終年積雪深達三十二公尺，一年中有九個月溫度在零下二十二度。為了修築這山道，在中世紀時，曾有一名叫伯納的僧侶，毅然上山擔負起這艱難的任務。伯納和幾位僧侶在山上建築了修道院及收容旅人的客棧。因此救助了無數被困在雪中的旅人。這位神父在後來，被教廷尊奉為「聖伯納」Saint Bernard。
一六六六年至一六七○年間，阿爾帕斯山下的村莊裡，有一群紅毛狗(Red Dogs)，自動移居山上，在寺院附近定居下來，牠們便是今日聖伯納犬的祖先 (再早可遠溯至銅器時代)。牠們有一身紅白相間的毛髮，厚密得可以禦寒，有極敏銳的嗅覺，即使在冰天雪地中，亦能嗅測方向、地理、四周情況。寬大堅厚的體型，走在深雪中，足足可以闢出一條路來。因此，寺院中的僧侶，開始訓練這些紅毛狗，做協助雪地嚮導及救護的工作。牠們因嗅覺敏銳，可以偵測出埋在雪中的旅人，且會用自己的身體來為他保暖。
十八世紀時，該寺院的文獻中，有關紅毛犬救人的記載，已高達二千件。為了救人，有許多狗自己喪生在雪山裡。其中有一名叫「拜瑞」Barry (一八○○到一八一四年)，短短的一生救過四十多位旅人，因此被尊稱為「聖中之聖」The saint of saints。 拜瑞在年老而無法繼續工作時，被送回瑞士山下的修道院以安享晚年。拜瑞的遺體如今仍保存在瑞士的伯恩自然歷史博物館中。聖犬的故事，傳遍了歐洲，在巴黎附近，亦設立了一座「拜瑞」的紀念碑。至今，在阿爾帕斯山上的寺院，必有一位紅毛犬被取名為「拜瑞」。這些大毛狗被統稱為「聖伯納」Saint Bernard。聖狗在今日已被帶到世界各地，從此遠離故鄉。
故事看完了，觀望窗外的山景，自己彷彿置身於阿爾帕斯山上，那屬於聖伯納的天地...那個世界很高，高到可以嗅聞到夜空裡的流星雨。那個世界好寬闊，可以極目望到綿延的雪山、溪谷。夏天的草原上，舖滿了各色的野花，在風中微笑著；那是豔紅的「印第安人的油彩筆」Indian’s paint brush，小小的天竺葵，有如掌形的防風草，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白色、黃色的雛菊。清澈的溪流中，河狸正來來回回，忙著修築水壩，用的是泥土及樹枝。
靈巧的松鼠們，為了儲存冬天的糧食，正攀上了松樹，進行採集工作，才一會兒，牠們已從樹頂拋下了滿地的松果。在這遠離人跡的山中，每一個清晨，是生命與生命新奇的邂逅。害羞的山撥鼠，太陽一出來，便一個又一個從岩洞中冒出來，後腿直立著。牠們彼此之間的問候、祝福，便在山谷中，吱─吱─由近而遠地傳開來。這也是聖伯納的世界。只有在這份寧靜中，可以聽見每一種聲音，草葉的、星星的細語。
十九世紀時，聖伯納犬被帶到世界各地，從此告別了雪鄉，侷限在人類的環境中。但是在牠們的記憶深處，那種守護人類的天性，卻未被遺忘。當然，牠們救人的事跡，在今日，仍時有報導。
在阿拉斯加，一個寒冷的冬日，格瑞提亞的三歲小女兒，正在午睡，突然格瑞提亞聽見後院傳來奇異的聲音，便帶了她的聖伯納，去後院探個究竟，原來，那聲音是來自一隻小熊。那麼母親必也在附近了，格瑞提亞的心頭一緊，正欲進屋要保護熟睡中的小嬰時，卻已晚了，母熊突然出現在眼前，舉起前足向她撲來。她的愛犬立刻奮不顧身地縱身躍入，和大熊作生死搏鬥。格瑞提亞早已下破了膽，失去了知覺。不一回兒才甦醒過來，母熊及小熊已不知去向，她的愛犬受傷不輕，因聖伯納的即時解救，保住了自己一命。這是在一九七○年發生的故事，這位聖犬的名字恰巧也叫「熊」(Bear)。
在一九六二年，住在加州的密契爾夫婦，一天他們的小兒子自己溜出大門，不知去向，雖經搜尋小組四處尋找，仍不見小孩的踪影。最後，是由一群在河邊紮營的童子軍，發現已全身濕透的小男孩，及守護在小主人身邊的聖伯納犬。密契爾夫婦接獲通知，趕到水勢高漲的大河邊，尋回了寶貝兒子。他們心中猜臆著，是否小兒因跌落河中，被愛犬「拜格」救上岸呢？果然，當密契爾夫人為兒子換上乾衣時，看見他身上有好幾處被狗咬的牙印，證實了的確是「拜格」救了自己孩子一命。
大多數的聖伯納犬，早已遠離故鄉，但仍在世界各地，繼續援救的任務，人類對這些聖犬，該如何來報答恩情呢？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日，在世界日報上，登出一則駭人的消息，據稱：中國中央電視台報導，中國政府鼓勵人民，繁殖飼養聖伯納犬，以作為肉用犬，因其生長快，性情溫和…。天啊，竟然連聖犬都逃不過中國人的口腹， 聖犬淪為食用犬！須知，聖伯納所代表的，是那已流傳了千年，來自雪山上的傳奇，這是對救命狗的報答嗎？
如何學習尊重生命呢？我想起那個夏日，在高山上，在清晨柔和的陽光裡，深深感動地望著山鼠們以朝聖的姿態，一個個站在岩石上，將心中的感恩，遠遠傳給了天地萬有。人，不也該學習對所有生命的珍惜。
原載於台灣時報 2-14-19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