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8日 星期五

【生命故事】撿垃圾記

【洪佳如 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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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公寓到學校二十分鐘不短的腳程,我時常一個人騎著腳踏車搖晃前進,重心不穩的一手拿著長夾,臀部隨目光左右游移而傾斜,試圖在草叢之中發現垃圾的蹤跡。一趟收穫量往往如下:吸管、飲料杯、筷子、餐盒、單隻手套(盡量不撿,以免主人心急),偶爾會出現匪夷所思的梳子與光碟片,種種跡象有如誤闖誰的房間。


這趟撿垃圾的路途,鮮罕有人與我攀談,最常遇見的反而是流浪狗兒向著我長吠,牠們的警覺不是沒由來地,眼前詭譎的人正半身傾向草叢,從牠們所看顧的土地夾走了一些物品。我在小黑狗強勁的眼神中,望見強烈的主權,牠的吠叫,讓我想起了一隻截然不同的狗,因不擅取名,故將兩隻狗兒分別以顏色取代,黑與黃。

小黃是一隻不知道打從哪兒流浪來的狗兒,時常以溼溽的鼻心嗅了嗅便當盒,殘留的湯汁與肉塊都讓牠興奮。很顯然的警覺與迅速,是牠用一生虔誠信仰的餐桌禮儀,以致於牠疏忽了輕巧套在脖子上頭的束縛,深嵌在其中痛苦的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我在牠身上,聞見一股嗆人的惡息。原本端著盛飯的碗,因臭味而遲疑,腳步倒退。牠向我拋下哀傷的眼神,牠從未知道這樣的自己被記得、被看見。那天,黃狗倔強的沒有留下吃飯,年紀還小的我以為,牠要填滿的是腹中的飢餓,我卻選擇刻意的刺傷小黃過於脆弱的眼角,那是童年裡難忘的一抹一抹色彩,牠是那樣斑駁,不亮眼的黃。

小黑狗目送著我,牠暫時得出眼前的人沒有威脅的結論,腳步聲在柏油路上發出清脆的愉悅聲響。向牠告別後,腳踏車搖晃駛近了校門口,車籃裡的垃圾袋滿了八成。垃圾袋裡集滿了這條街上,人們樂觀的想像,彷彿大家有致一同的認為,花開花落,自然裡也會有屬於垃圾的花季,撿拾不完的垃圾使我悲觀的認為,人們似乎堅信,塑膠袋不會使一隻奮力遠行的海龜生命垂危,海鳥都應飛翔天際直至老死,雙雙為海洋與天空下最完美註解,保留美麗、徜徉、來自海洋深層呼喚等詞彙。部分人則可能認為,塑膠袋盤據在胃,是低估動物對健康食物判別能力,膨脹了牠們對待飢餓的想像。

自從記錄半個月垃圾日記以來,朋友對我的行徑,拋下「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的評價,我甚至能看見他打出這段話,在螢幕背後所藏的溫柔譴責。倘若,這無關乎任何一個人的責任,我們無須為任何一隻動物所受的傷痕負責,不用對海龜胃裡的塑膠袋而感到愧歉,這,難道不是最最無法分解的悲傷。

原文刊載:2014/6/10 人間福報
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354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