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6日 星期三

動物上好戲/反正用不著,牠也沒惹我

本文與聯合報繽紛版同步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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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文/佐渡守】

勞動完,我拄著掃把,看著又在謝飯的螞蟻,忽然豁然開朗,「啊!懂了。」......

圖/江昀



從小我就非常相信課本裡「茍日新,日日新」這句話。

因為不知小時候哪來的務實心態,認為「哇!只要我每天把它弄乾淨,就跟新的一樣,以後都不用花錢買了!」嘖嘖,分明算術不頂好,算盤卻打得很精。

但不用等長大,我就知道自己做不成這樣的人。

畢竟從小看我娘每日晨起掃地拖地,連沙發角角都抹得纖塵不染,這種恆常的操持,我生性疏懶,一直學不來。不僅如此,還被我娘一語道中:「我的地板肯定比你的床乾淨」。

是的,我過得很廢。倒不是說我的心態很頹廢(我每天生活忙碌,都在「蠟炬成灰累死肝」的邊緣),而是某方面來說,我的生活空間,有不少角落被我任其荒廢。

你說是不是很糟呢?我看倒也未必。

貓意成了主流民意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我有四隻貓,當貓口盛於人口之後,貓意成了我家的主流民意,於是我家有貓的八個便盆與九個食碗(多一張碗是為外頭偶來我家消夜的大白貓留的)。

每天早晨醒來,睜眼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幫貓咪張羅吃食。總是經常看到貓咪昨夜的殘羹裡,有一些螞蟻。我會習慣地拾起碗連同螞蟻,逕拿到水槽底下沖洗乾淨,這麼日復一日。

直到有一天,我張大微微老花的眼,定睛細瞧,發現貓碗裡一小塊碎屑,六、七隻螞蟻整齊地在碎屑四周圍了一圈。牠們動也不動、安安靜靜地,好像一群穿著黑衣,圍著餐桌謝飯的小小人兒(註:謝飯是基督徒的飯前禱告)。

那一刻,我突然心想:「在這裡生活這麼多年了,螞蟻也從沒惹過我。」便將每個碗裡的碎屑連同螞蟻,統統倒到陽台角角。這些螞蟻們一時遭遇大地震,立刻四處逃竄。待我忙完回來,牠們又恢復謝飯的靜態,或是行伍有序的動態。

此後,就像小朋友造句一樣──遇到蜘蛛,我說:「牠們又沒惹我呀」;遇到壁虎,也說:「牠們又沒惹我呀」。於是愈來愈多生活中撞見的、或許你並不覺得可愛的小生物,都因為「沒惹我」這個思維,讓我將「反正我也用不到」的空間留給牠們。

就這樣。雜七雜八的木頭、紙箱、瓶罐,蒙塵的蛛絲的角落。從「反正我用不著」,到生活中徹底被我遺忘。

多年前我早已決定不讓自己的空間再額外添加過多的、無謂的、一時興起的「無生命」,例如家具、擺飾;卻不經意地,因此迎進來許多的「生命」,像螞蟻。沒有明說,常人真的不太能發現,空蕩蕩的屋子,其實前後裡外,生機盎然。

人類對自然巧取太多

今天,我的心情與天氣一樣,大好。

趁工作來勁之前,我動手灑掃庭除。勞動之間,便想到我娘的辛勤,續想到小時候的「茍日新,日日新」。將貓與我的空間清理完畢,將「用不著的空間」繼續留給小生物。勞動完,我拄著掃把,看著又在謝飯的螞蟻,忽然豁然開朗,「啊!懂了。」

其實某方面來說,「廢」等於「興」。

或者你並不愛螞蟻、蜘蛛、壁虎,甚至對牠們感到嫌惡,居家空間容不了牠們,這也不怪你。但延伸去想,即便在我們身邊的郊野,我們也常不經意地容不了荒廢,例如會說:「這裡怎麼沒人蓋房子呀?好可惜」;或是美麗的深山,也要開一條路過去,明明有99%的人不會去,卻硬要將森林跟我們連在一起(說起來,其實我還滿支持「森林無路」這個倡議,這並非什麼新的觀念,早在兩個世紀前美國就已提出這樣的生態補償)。

人類對自然巧取太多,我想是的。

看看那山、那海,想想人類。有多少的物種,我們還來不及認識他,就在我們眼皮下一一消失,直到山海也變了樣。我很抱歉地沒有辦法對這個事實,具體幫上什麼忙,但就讓我從身邊做起(其實什麼也不用做啊),與各種生命和諧共享一個空間。希望這樣小小的願力,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反正用不著」,「牠也沒惹我」,您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