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8日 星期二

【一隻貓有九個名】

圖片取自網路資源
文/洪佳如

每天中午,貓媽媽都會抬頭望著藍白交錯的遮雨棚,仔細數著天上有幾個影子,一、二、三、四、五,很好,大家都乖乖待在上面。貓媽媽輕巧的跳上遮雨棚,安心打了一個大哈欠,蜷曲在離孩子不遠的地方打盹,對貓咪來說,午覺怎麼樣都睡不夠呢。

不過從昨天開始,小伍這個孩子就顯得特別無精打采,細心的貓媽媽,老早發現孩子的異狀,她決定放棄睡覺弓起背脊,小心翼翼踩著帆布,繞到孩子左右關心。
       
「小伍,你怎麼啦,心情不好嗎?」貓媽媽舔了舔前腳,一邊洗著臉,一邊不經意的問。
「還不都是隔壁的黑狗阿雄啦,笑我們家都是九命怪貓!活該在街上流浪。」小伍氣呼呼向空中揮拳,氣到高舉著尾巴,連毛都炸開了。聽到孩子這麼說,貓媽媽溫柔的晃晃尾巴,就像人類一根手指那樣,左右輕擺搖晃,「才沒有這回事,我們跟任何動物一樣,都只有一條寶貴的性命。」。

「那為什麼大家都說我們是九命怪貓呢?」小伍不懂,如果不是真的,為什麼大家都亂說話?「其實是他們聽錯了,是『一隻貓有九個名』,『名』跟『命』聽起來不是很像嗎?所以大家才搞混了。我們貓族一出生,世界上就有許許多多名字等著我們的到來,長大後,你們會發現,一隻貓咪不只擁有一個名字哦。」
  
原來是這樣,五隻小貓很快接受了這個說法。「那你們知道嗎?貓咪的名字怎麼來的嗎?」五隻小貓的耳朵,同時尖尖豎起,高喊「不知道!」

「讓我來說給你們聽吧。」貓媽媽難得說起少女時代的故事,那是五隻小貓還沒有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回憶裡,年輕的貓媽媽,總是花時間在追逐慢慢飛的白斑蝶上,白斑蝶喜歡日日春,貓媽媽圍繞著日日春打轉,所以她的身上常常會沾染些花粉,帶有春天的氣息。在還沒懷上孩子前,貓媽媽輕輕鬆鬆,就能跳上老爺爺家的紅磚牆上,四隻腳優雅的在紅磚牆上交叉步行。

「老爺爺是誰呢?」小伍問,看到貓媽媽瞇起眼睛的時候,他閉緊了嘴巴,乖乖聽故事。

一開始當貓媽媽遇見老爺爺時,她不敢相,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願意無條件對動物好,總不忘為她在牆上,放一碗乾淨的水、飼料。畢竟,過去光是走在路上,都會有人對她潑水、大喊「妳這隻骯髒的貓!」啊。

就這樣,自從和老爺爺當上朋友後,貓媽媽每天吃著老爺爺精心準備的伙食,開心的用頭磨蹭溫暖掌心,感謝他老人家無私的分享。有好幾次,她躺在地上,露出一大片白肚子,好讓老爺爺為她按摩,因為實在太舒服了,讓她發出呼嚕嚕聲,聲音大到就連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呢。這時候,貓媽媽會趕緊害羞的張望,就怕哪隻貓咪路過取笑,不過…這也沒辦法,誰叫她太喜歡、太喜歡老爺爺了,喜歡到被嘲笑也沒關係。

「那時候,老爺爺總喊我『咪咪』,那就是媽媽從人類身上,得到的第一個名字。」
「咪咪?那不就跟隔壁家養的貓一樣嗎?」小伍感到不解,兩隻貓咪怎麼會是同一個名字?這樣人類不會認錯貓咪嗎?

「不會的,對人類來說,名字只是方便稱呼,最重要的還是那份心意,只要有用心,每隻貓、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還有,你們還小,還不知道,聽見喜歡你的人,朝著你說話是什麼感覺。其實無論他說什麼,你都會認為那是你獨一無二的名字,而且有了第一個名字以後,我發現,走在路上,人類開始為我取越來越多的名字。」

貓媽媽回想起那段時間,因為受到老爺爺的疼愛,那時候走在路上,不再有人開口罵她、用水驅趕她,慢慢的,好幾戶人家都會在門口放飯,親暱的用不同的名字喊她,最高紀錄一天能夠吃上好幾頓晚餐,肚子總是圓滾滾的,真的好滿足喔。

「直到有一天,我跳到屋簷上,看著老爺爺身邊圍著幾個調皮人類小孩,我才覺得,好像有孩子也不錯。我舔著自己的肚子,想像身邊有你們在身邊作伴的樣子,『家人』就是我在心中為你們取的第一個名字。」

聽到這裡,有些小貓覺得好害羞,趕緊轉過臉去,假裝不知道媽媽在說些什麼,有些小貓聽了,心裡暖暖的,原來還沒在媽媽的肚子裡之前,就被期待著降臨到這個世界,這是多幸福的事情。

大家著迷的聽完故事,只有中間心裡頭很不滿意,只因為中間最不喜歡被大家叫做中間了,如果一隻貓真的有九個名字,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有其他名字呢?

為什麼中間會叫「中間」這個奇怪的名字?原來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有太多孩子需要照顧的貓媽媽,總是這樣提醒自己─「中間以前的孩子喝過奶了,以後還沒;中間以後的孩子舔過毛了,以前還沒。」搞得中間從小有時候沒飯吃,有時毛髮又特別整齊,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別的名字更適合他的了。

只是中間怎麼樣也想不到,就在媽媽說完故事幾天過後,他即將迎接第二個名字的到來,那是一個平凡的日子,五隻小貓興高采烈的玩「一、二、三,抓田鼠」遊戲。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類將腳踏車停放在田埂,仔細觀察稻子的搖曳的話,就會發現,有時不是因為風吹動了稻子才搖動,而是一群調皮的小貓咪正在稻田裡玩耍呢。

當時,中間玩得正起勁,壓低了身,繃緊所有神經,準備抓隻大田鼠,忽然被一句話嚇得連鬍鬚都在顫抖。「原來是貓咪啊,我還以為是田鼠,好久沒在田裡看到貓啦,你在幫我抓田鼠嗎?謝謝你啊!」

稻田的主人蹲下身,撥開綠稻,看見了黑白相間的中間,想要伸手摸摸牠,感謝牠的努力抓田鼠,卻嚇得中間緊張的往後退,腳下踩出一朵一朵花,跑得無影無蹤。從那天起,中間堅持叫自己「泱泱」。

因為…媽媽曾經說過,當你被人記得的時候,名字,會飛到耳邊告訴你,雖然老農夫沒有真的給他一個名字,但是中間從他口中聽見了「謝謝」這兩個字,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家人以外的人感謝、喜歡。

回到家後,泱泱端坐在歪斜的木箱上,向最親愛的大家宣布這個重要的消息。四隻小貓有人羨慕的望著泱泱,有些則不以為然,誰曉得平常看起來憨憨、不靈敏的老三,會是第一個找到名字的家人呢?

貓媽媽一臉滿意的坐在角落。牠心想,看樣子,離別的時間就要來了,是時候讓孩子離開家裡,早點到田裡、街上、樹林裡流浪去,尋找生命意義,找到自己更多名字。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貓媽媽盡責的教會孩子如何爬樹、抓老鼠,教導孩子街上哪戶人家特別大方,又有哪些人特別不喜歡看到貓。有些人類不喜歡看到貓,就跟我們不喜歡跟狗打交道一樣,沒關係,只要我們不打擾他們,繞過他們家就行了,知道嗎?」五隻小貓一齊喵~了一聲。

可是就算不打擾人類的生活,一家六口的貓咪一家,對某些人們而言,還是太過顯眼的存在,當貓媽媽一家人出現時,她遇到了比過去更難以面對的狀況,像是住在巷子尾的王太太,總是相信貓咪身上有跳蚤。要是那一天幸運不好,身上發癢,她就會說「都是你們這些貓咪身上的跳蚤害的!」

貓媽媽和孩子們委屈極了,直管對著她喵喵叫表示抗議,不懂貓語的王太太越聽越氣了

她抓著自己發癢的皮膚,越想越氣憤,直到想起那個的點子─「有了,只要叫人通通把牠們抓走,不就好了嗎?」這時候,大家還不知道大難臨頭,只管慵懶的躺在遮雨棚上,繼續睡那睡不完的午覺,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出現一群惡狠狠的人類,揮舞大網子想要抓住他們。

「孩子們快點跑啊!」貓媽媽用盡力氣大吼,但是無論如何哈氣,高大的人類完全不當她一回事。年輕的時候,她也遇過幾次可怕的捕捉,可是現在孩子們還小,根本不是人類的對手。

就連平時鎮定的媽媽都發出怒吼聲,驚嚇的小貓們嚇得四處亂竄,平時跑得特別慢的小伍,最後落入無情大網子裡,他放聲尖叫著,全身顫抖的想「拜託、拜託,請老天爺保佑大家都平安。」

過去小伍從來都不知道,一顆小小的心臟可以一邊害怕,一邊祈禱,也許是老天爺聽見了他的請求,最後全家人只有他被人類帶走,還好只有他。關在籠子裡好久、好久,小伍從偶爾來給他食物吃的人類口中知道,有一組編號取代了他的名字。

小伍有好幾次都想抗議「我不叫105144,我叫小伍!」,可惜,負責照顧大家的人類實在太忙了,根本聽不見小伍的叫聲。好幾個夜晚,悲傷的他都想問貓媽媽「媽媽,妳說過,一隻貓有九個名字,號碼也算是一個名字嗎?那會是我最後的名字嗎?」寂寞的小伍蜷曲著身體,睡在冰冷籠子裡,願全家人今夜來入夢。

「我的孩子現在都在哪裡呢?」貓媽媽孤單走在柏油路上,那一天,為了保護孩子,貓媽媽勇敢迎上捕捉大隊,掩護孩子們逃離現場,自己留下傷及從耳朵到背部,一道永遠提醒她與孩子分離的長長疤痕。

這道嚇人的疤,使她看來不像以前高貴、美麗,這條街上的人們看了她,不再給她食物和名字。他們還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五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嗎?所有孩子都不知去向,現在的貓媽媽,任誰喚也不會回頭。雙耳聾了的她,再也聽不見、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