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8日 星期一

【我的藤壺之志】 海底有鵲橋

很厲害的這張照片,我們至今還有爭議,不知道是誰拍的。(作者提供)

文/栗光

 打從第一次知道牛郎與織女的故事,我就很在意那座「鵲橋」;故事書上畫著一隻隻身長如鴿的鳥,群聚成橋……但,那到底是多少隻喜鵲?喜鵲又是長得什麼模樣?後來看到真正的喜鵲,我被牠的體形給嚇到了,足足比鴿子大了十來多公分。想想也是,若非如此,怎麼承載兩個人的重量。

 一隻隻喜鵲搭乘的橋,一年年在我腦海裡展開,然而我不曾把空中翱翔的群鳥想成鵲橋;那些鳥都有方向,維持著風箏般的隊形,並不密麻。反而是這回在Moalboal著名的「沙丁魚風暴」中,我首次體驗了何謂風暴、何謂密麻成橋。

 這是我第四度拜訪Moalboal,第一次來,只知道此處有海龜,但沒見到,於是有了第二次;第二次見到了,相機卻突然沒電,只好來第三次;第三次見到了,可聽說這裡有個更壯觀的「沙丁魚風暴」時,非得回台灣不可了,只能留待下次。

 然而,此時我卻染上了一種「看什麼都覺得是沙丁魚風暴」的病,所有記憶裡曾經出現的魚群,都被我一個個追問「是你嗎?」可那些身影不是小了點,就是少了點。為什麼老是在日常上演的「擠得像沙丁魚一樣」的主角,倒成了此生最難的邂逅?

 第四次的Moalboal行,我和Sandy預先選定了最靠近沙丁魚風暴的潛水度假村,和Roye搭上小船,二十分鐘後,抵達一個看起來不太OK的點,海水混濁,離岸很近。有多近?近到我可以徒手游過去,近到離人煙不足二十五公尺。

 「先在這邊浮潛吧。」潛導Steve說。幾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我沿著梯子下水去,連呼吸管都不想帶,覺得這到底是要看什麼嘛。可是,我一下水就傻住了,接著如飛魚般躍出水面,吼叫著要還在船上的Sandy快下水。

 Sandy下水前的反應與我如出一轍,下水後彈跳起來的高度也很一致。沒有辦法啊,是沙丁魚,滿滿的沙丁魚。見過了這樣的景象,我頓時明白,過去還有空閒思考「這是不是風暴」的魚群,充其量只是一列列隊伍;唯有屏息,方能稱得上風暴。

 然後我們想起了Roye,她有密集恐懼症,這對她來說會不會太衝擊?曾一起在潮間帶探索,因礁石上滿滿藤壺而差點吐出來的她,給了我們意外的答案:「不會,因為我可以看見牠們的眼睛。」

 眼睛。

 我再度潛入,仔仔細細地盯著一對對魚眼睛。龐大得幾乎能踏足的魚群,不是罐頭,不是都市裡的現象,是一條條生命,有著各自一雙雙眼睛,活生生,靈動動。

 我又想起故事書裡沒有被畫上眼睛的喜鵲。如果我也能看見牠們的眼睛,藏在裡頭的話語會是什麼?「再忍耐一下,牛郎就要走下一步了。」「真倒楣,當初到底是誰答應的?」「我們只要撐過今天就好,打起精神來吧。」啊,我真但願雲如水流,托起牛郎織女的重量,讓喜鵲的存在變作掩護,為他們把時光凝結於天上人間之外,全然屬於彼此。

 心思回到眼前,流動著的魚群,既找不到頭,也看不見尾。盼了又盼的景象,一等就是三年多,誰也來為我把時光凝結吧。深吸一口氣,化入魚群,遁然其中。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2017-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