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30日 星期五

【書評〈生活〉】栗光/看似靜好的日常

圖片取自博客來網路書店

文/栗光
本文刊載於聯合報【文學評論】2016-09-24

推薦書:劉克襄《虎地貓》、《野狗之丘》(遠流出版)

一如劉克襄觀察時極小心地保持距離,為兩書下筆時,我亦極小心地保持沉著,不願召喚任何經驗;讓狗留在小山,讓貓留在虎地,讓牠們各自屬於各自,生命沒有重複。然而,生命真的都是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嗎?

《野狗之丘》終究還是喚醒我的記憶,記起童年時所居住的臨山社區,確實有那樣一群動物存在。可是,來不及被牠們賦予情感教育,牠們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就像垃圾不落地的政策實施一樣,恍惚度日間,市容變得整潔,城市變得愈加文明。

野狗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有些人會說,對這個島而言,牠們本來就是外來種,貓也是,而且牠們都可能傷害台灣原生種動物。但若細細追尋牠們的出現,會悲傷地發現這是共業。「人類的世界其實便是野狗的世界。牠們不曾以野生的形態存在過,卻在城市裡,因為人類的遺棄,逼得去摸索著這樣的一條絕徑。」那些年,我們把狗「變出來」,再把「多出來的」殲滅,餘下的有些送進了家裡,再經過幾年,某些家裡再把狗送出來,丟在野地、丟進收容所。像一包垃圾,不能落地了,那就找個街邊的垃圾桶,找個人來清運。時代更文明了,我們已經不太需要聽見捕狗大隊一併帶來的哀鳴聲。

那些年,我們為了美好的將來做了許多改變,執行新政策、建起新大樓。然而,也就是這些改變,真實地改變了其他動物的生存環境:食物變得愈來愈少,被迫從甲地遷移至乙地,日子愈來愈艱困。生活在其中的我們,不知不覺。不知不覺,或許不能說是錯,畢竟日子對誰都不容易。但,有沒有可能,我們也撥出一點時間和思考,去兼顧其他動物的生存權?狗的、貓的、鳥的、各式各樣的。


相對於《野狗之丘》書寫上個世紀末的狗故事,《虎地貓》則是劉克襄近年對香港校園貓生態的觀察。如今寫貓的人愈來愈多了,但寫校園裡的貓,就少見了。當牠們自成一星球,我們只能參與其中部分,劉克襄深刻體會到的是,回到非寵物的某一階段,「牠們和我們不再是那既疏離又親密的關係。更不是看透你的靈魂,那樣的靈性動物。牠們把自然又帶回來,把我們的情感退還。」

少了依存關係,貓原本就突出的性格,這下更是發展得多元。不同的貓有不同的生存策略,選擇當個獨行俠,或隸屬於某一集團。於是,你會在雨後的夜半看見母貓努力吃食白蟻,以補充奶水;會發現一隻小貓儘管眼神天真,「但一隻街貓不值得活著的茫然/也不時流露」日子並非一成不變,看似靜好的日常,仍有生老病死。

不論是虎地的貓,還是小山的野狗,發生在牠們身上的事,仍在不同時代、不同地點重演。你我都曾遇過。生命是獨立的,卻似乎未必是獨一無二的,很多時候,差別只有遭遇的順序罷了。

既然如此,還要書寫嗎?反問自己的同時,書中被賦予名字的牠們紛紛望向了我,眼神灰心且哀傷──不正因為被視作大同小異,所以唯有透過記錄、閱讀,生命才終得以取回應得的重量與眼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