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蝴蝶王國，那大概是半個世紀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家門前有小河，路邊野花多，蝴蝶成群的聚集在溪畔吸水，調皮的少年郎拿著自製的木桿蟲網隨手一撈，都是一大把。大批大批的蝴蝶被製成乾標本，隨著船舶運往日本，拼成大幅的蝶翅畫，成了收藏家品味的象徵。
然而，這樣的場景，今日卻不易見了。一來，過去捕撈過度，二來，適合蝴蝶的棲地因為開發及汙染而消失。能夠看到成群蝴蝶聚集的景象，一時間是雀躍，然後有種滿足的感動。至少，我還看過。http://youtu.be/PyZVrFIvX-o
這樣的喜悅，完全能夠抵銷烈日的侵襲，日頭再刺眼，也不及我的目光如熾。只怕沒有銳利的把所有的影像烙印在視網膜上，隨著神經的傳導成為脈衝跳動時潛意識的一部分。只是，終究無法克服收藏的欲望，還是不得不依賴攝影器材為我紀錄見證。至少在某個角度，那是個蝴蝶與我曾經共存的時空。擔心記憶力的退化、害怕棲地的劣化，我用可能是導致環境癌細胞的3C產品，用現下的寫入擁有來弭補未來的淡去失落。
這終究是短暫的美好時光。我發現，聚集的行為裡隱含殺機。
從三棧溪往台九線行駛的林蔭大道下，蝴蝶屍體斑斑，呈現叢集分布，只要看見一隻死亡，附近就有許多隻死亡的個體。我好奇地停下來，這次，不再用攝影機，而先用眼睛觀察。隨著氣流而來的青帶鳳蝶，改變軌跡，像探詢般地靠近死亡的同伴，甚至在其周圍行走停留。這不是偶發現象，而是，大約有30%的青帶鳳蝶個體，都出現這樣的行為：飛低，繞圈盤旋，短暫停留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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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訪停留遭撞擊的青帶鳳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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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觀察後，發現，即使是遭到重複輾壓，沒有軀體僅剩在微風中飄盪搖擺的翅膀，也會吸引接下來路過的青帶鳳蝶造訪，甚至，比那些軀體仍完整的同伴吸引力還高。我開始意識到，這個大自然的現象，還是別太感性的詮釋。實質且立刻能做的，就是把這些完整或破碎，在風中搖盪的殘翅撿到路邊，避免他們向海中的廢棄漁網般，不斷地成為殺蝶凶器。
錯了，殺蝶的是路過不長眼的車子，但，那些甚至尚有氣息，顫動中的殘存生命，卻眼睜睜成了誤導同伴的致命陷阱。
我訝異的是，經過的黃粉蝶、端紅蝶並沒有出現靠近、盤旋停留的行為。他們就是隨著氣流經過而已。這樣的情況，更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青帶鳳蝶對同伴的同袍情誼。
然而，根據對北美大黃鳳蝶（虎鳳蝶）Papilio glaucus及美洲藍鳳蝶Battus philenor的研究**，這些群聚一起的鳳蝶，很可能是受到對某種顏色的天生偏好，而本能地受到吸引，以黃色底的虎鳳蝶來說，並不會受到藍紫色的藍鳳蝶死亡個體吸引，反而，部分藍鳳蝶卻會被死亡的虎鳳蝶吸引。對他們倆種來說，黃色，就是致命吸引力。
這樣的致命吸引力，在我的觀察中，是存在個體差異的。因為，超過50%的青帶鳳蝶，就這樣飛走了啊！他們並沒有停下來看同伴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這有性別的差異嗎？異性才會相吸嗎？
可能是一半對一半錯。是有性別的差異，但不是異性相吸，而可能是同性相吸。
在許多鳳蝶（Papilionidae）的研究中，雄性的聚集傾向明顯高於雌性，他們被觀察到普遍聚集在一起吸水，正確地說，應該是吸液體中的鹽分（鈉Na），這些鈉會儲存於雄蝶的精囊中，在交配過程中提供予雌蝶所需***。這些吸飽了鈉的雄蝶，除了增加交配機會，也提高受精卵的發育成功率。特別在一妻多夫的鳳蝶種類中，雄性為了競爭，聚集在一起吸鈉的吸引力，更是巨大無比。
停駐吸水中一開一闔的視覺頻譜，更是造成飛蝶奮不顧身撲向風中殘翅的主因。軀體乃身外表象，擺動的翅膀才是靈之所趨。
但那些褪去的光輝，將逐漸失去生命靈動性。為了減少蝴蝶聚集吸水造成的路死事件，印度ripu chirang森林保留區特別設計了人工水窪，以牛的尿液、水果及動物屍體吸引蝴蝶往特定區域聚集，一方面防止蝴蝶聚集在路中央的水窪遭路過車輛撞擊，二來創造出賞蝶的熱點，為當地帶來生態旅遊的商機。同時，他們也在蝴蝶大量遷移的季節，豎立告示牌，警告來參觀的車輛減速慢行！
台灣也有類似的範例，在國道三號的林內段，架起了防護網，避免遷徙中的紫斑蝶被捲入高速車流中遭撞擊，另外，在高架橋下設置紫外線燈光，引誘紫斑蝶從橋下通過，都是工程中加入生態考量的良好範例。
當天，看著滿地的蝶屍，我能做的，就是一一把他們拾起，避免其他的鳳蝶遭受同樣的命運。但更積極的作法是，我們可以寫信給花蓮縣政府，告訴他們，三棧溪的水源乾淨、生態豐富，提供了蝴蝶良好的棲息環境，但是，請設立告示牌，避免更多無謂的蝴蝶慘死輪下。馬上寫信給縣長
*熱帶地區色澤鮮豔的蝴蝶種類，會以共同聚集覓食的方式，減少個體被天敵捕食的機會 Beck, J., Muhlenberg, E., and Fiedler, K. (1999).Mud-puddling behavior in tropical butterflies: in search of proteins or minerals? Oecologia. 119: 140–148.
** G.W. Otis, B. Locke, N.G. McKenzie, D. Cheung, E. MacLeod, P. Careless and A. Kwoon (2006). Local Enhancement in Mud-Puddling SwallowtailButterflies (Battus philenor and Papilio glaucus). Journal of Insect Behavior. 19(6): 685–697.
***Molleman, F., Grunsven, R. H. A., Liefting, M., Zwaan, B. J., and Brakefield, P. M. (2005).Is male puddling behaviour of tropical butterflies targeted at sodium for nuptial gifts oractivity? Biol. J. Linnean Soc. 86: 345–361
